2009年2月27日 星期五

躺在床上,那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從肚腹裡面不知何處升起,似是個不盡的深淵,一陣一陣,源源不絕,那麼空,那麼強烈的虛空。明明是空,卻又滿滿的溢漫了全身。
對著洗臉盤,彎著腰,妳吐出一口一口的唾液,無數透明的小泡泡。手腳沒力,肚腹微微抽搐。就是這些小泡泡掏空了妳嗎。小泡泡一堆堆的滑入水渠去,消失前,每個都閃著亮光,說,會再來,每個都會在妳肚子裡腸胃裡血管裡重生,會再來看妳,妳保重,直到妳再吐。
妳帶著抽搐的肚和滿身的虛冷,到街上買了一堆橙,大口大口的往肚子裡塞,妳肚內咕嚕咕嚕的響,有無數個晶瑩剔透的小泡泡給妳無數聲問候,無數聲妳保重,直到妳再吐。
妳大口大口的把橙往肚子裡塞,大口大口的塞。

2009年2月24日 星期二

給橙子的歌

怪獸說,妳敏感的心,終害了妳自己


女孩與怪獸 (第一回)


看這裡 看這小女孩 她看鏡子看不到自己
鏡裡 有一隻大怪獸 眼珠發亮在發抖 看著妳

怪獸 揮一揮手 風的口袋會跳出惡夢
怪獸 飛不起 這片天空突然失蹤

怪獸 吼叫一聲 這地下會種出黑暗
怪獸 張開口哭 這個空間似要裂開 女孩說

怪獸 不用怕 這個世間盡是幻影
怪獸 不用怕 妳安心睡去 妳安心去睡


女孩與怪獸 (第二回)

i am confused
says the girl
i am not me
i am not you
i am not they
i am not he
i am not she

i am it
i am it
i am it
i am it

it has wings, darker than the dark sky
it is free in its sorrows
though it can't hold its tears
it's free
it's free
it's free

2009年2月23日 星期一

黑夜的獻詩

很想抄一首海子的詩。寫在他死前一個月,1989年2月。

黑夜的獻詩
- 獻給黑夜的女兒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豐收後荒涼的大地
黑夜從你內部上升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
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
天空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豐收之後荒涼的大地
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
留在地裡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谷堆在黑暗的谷倉
谷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
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閰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樣的鳥群
從黃昏飛入黑夜
黑夜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聲歌唱
大風刮過山崗
上面是無邊的天空

油彩

妳踏著黑的鋼線
從黑的一端到黑的一端
沿途掙扎塗抹油彩
可妳只有黑的油彩

2009年2月15日 星期日

Gloomy Sunday


早春二月,窗外是濛濛的霧氣,一呼一吸間,好像可以把天上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灰吸入身體內。在這陰郁的星期天,我那拿起了早前在豬巫師家借的Gloomy Sunday一片來看,可能是被這抑鬱的氛圍催眠了,更可能是下意識想要反叛,要向這咀咒向自己挑釁。攪不清。

對這片有興趣,是因為片名是被傳說了幾十年的匈牙利自殺歌,傳說這歌曲的憂傷調子和歌詞多年來引發數百人自殺死亡,歌曲也在一些國家和電台被禁播,而作曲家Rezső Seress自己也最終在一個星期天自殺死亡,這歌多年來都是我心頭好,自然也就對電影有興趣。DVD盒上的介紹說是關於作曲家的故事,但未看罷就知道是被騙了,這電影的內容與Rezső Seress真人並無關係,除了時代背景和在餐廳彈琴是一樣外,其他的都是編撰的,讓我十分失望。電影中鋼琴師在納粹德軍強勢要求彈奏後就吞槍自殺了,而真實的作曲家Rezső Seress是在二戰中被勞役但撐了下來,在至1968年才跳樓身亡的。值得一提的是片中餐廳主人的名字為Laszlo,導演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安排了他用原作詞人Laszlo Javor的名字,可能是因為餐廳主人在戲中也在某意義上有份成就這曲?

如果沒有想了解歌曲本身的渴求,這齣電影其實也不算差。片中的故事以二次大戰納粹入侵匈牙利為背景,主線是鋼琴師/作曲家和餐廳老板及其情人的三人行戀愛。也是可以一看的melodrama。不過,雖然我也喜歡看有歷史背景的電影和小說,這片卻談不上動人,人物個性沒什麼刻劃,每個角色都沒什麼底蘊,但是不能不說,女主角裸露時真的是美,可惜的是,片中很多可以加深描寫的細節都被匆匆帶過。倒是,當中三人行的關係讓人看得很心寬,三人之間有妒忌,也有痛苦,但三人更看重的不是佔有式的愛,而是尊重,尊重愛人和愛本身,尊重個體的自由,承認和尊重慾望和情感的流動,而憑著希望愛人得到幸福的祝願,三人都漸漸的寬容,互相照顧愛護。愛是可以如此啊?可以在社教化的框框下成長、超脫社教化而又在不斷的再被社教化中自由生長?愛的定義如何決定啊?腦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飄來了很多絮思,沙特和西蒙波娃,不同民族的多元婚姻和非婚姻,又想起昨天情人節電視中大肆鼓吹以庸俗的公式的為資本服務的昂貴消費來等同愛的代號,想起自小就堪苛卻又被對愛情的渴求折騰一生的Billie Holiday,想起美麗的巴黎公社,想起窗外那片片濃霧……

Gloomy Sunday這曲我獨愛Billie Holiday的版本。Billie Holiday聲音唦啞沉厚,當中有豐富的曲線和質感,讓人無法抵擋,她輕輕唱一個字,似乎裡面都會有萬千故事,加上她那傳奇地抑揚頓挫的一生,怎不讓人迷醉在她的歌聲裡。她的Gloomy Sunday和Strange Fruit都是兩首我很喜愛又不敢多聽的歌,聽了後心裡總是會捏著,對存在主義者而言,即使"enforced optimist"如我,多聽仍是危險的。也有聽過別人唱Gloomy Sunday,很多在我聽來是不能入耳的,Bjork的和Portishead的版本算是比較好的,但前者有強烈的過於用力擠壓出來的黑色成份,後者又不合我味的濃重的電子輕飄感,又怎及得上Billie Holiday聲音中那份原始的莫名荒涼、那份醉人的毒?這聲音,唱著"my heart and i have decided to end it all"這樣的詞,聽著,我很明白BBC為何會放過其他版本,獨是禁播Billie Holiday的Gloomy Sunday。

2009年2月10日 星期二

元宵節的晚上 - 如果你想我

今天中午才醒來,傍晚之前已經出門,在人聲沸騰的旺角大街中走去和工人們練習打鼓,並沒有那種「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的自憐淒楚,只是心裡仍是有一種這幾天已熟悉得有點怕的"過於喧鬧的孤獨"感覺,手中拿著的詩集對這些閒愁當然也是只有落井下石的份兒。練習後自個兒回家路上,抬頭看,是個姣潔明媚的月亮,又圓又高,果然是元宵節的月亮。只是,平日常伴著月亮的金星卻不見了,只有月亮自個兒孤清的掛在天上,再看,天空上幾乎是一顆星都沒有,倒是路上鑲嵌了的反光石點在街燈的映照下,乍看來像滿地都是,星星的碎片。

夜深撫弄結他,彈起曾金燕的詩來,去年底偶然看到她寫了詩給在獄中過生日的胡佳,就譜了曲,取詩的首句作曲名。元宵節的晚上,不知她一人獨自怎生得黑?總望有天可唱此歌給她聽,也算是孤獨人們的相互慰藉吧。

如果你想我


(曾金燕:今天是胡佳三十五週歲生日,我給他寫信,卻不知如何下筆。心緒煩亂,審查信件的人們,總是那麼討厭)


如果你想我,請給風兒捎信;

如果你念我,請讓流水帶來;
請把你的秘密,藏在千年的樹洞裏;
請把你的惦記,折成紙飛機;
我一一收起。
螞蟻搬運大地,
縮短相見的距離。

2009年2月8日 星期日

流年塔羅 - 壓抑與瘋狂


豬巫師今年開始為友緣人送上其巫禮,以自印的奧修塔羅紙片放入小紅封包中,作為"利是流年",每張紙上都加上幾句似是開示又似是鼓勵的話,很有心。謝謝豬巫師﹗

早前在車公廟抽了三支上籤一枝中籤,仍在沾沾自喜中,在塔羅牌中竟是抽了一張"suppression"。意思已是很明顯了。再看網上解說,說是一直以來都把東西拋入底處,你不面對它們,它們也不直視你,這些東西在黑暗中滋長,一點一點的滲漏出來影響你,不梳理排解的話,最後結局就是瘋狂。

瘋狂,這又讓我想起癲婆。

小時候我家後面住了一個大家都叫她"癲婆"的中年女子,我從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年齡和故事,只清楚記得她總是梳著長及腰間的辮子、穿住家工式但是粉紅色的花布衫褲,她每天在走廊上對天空叫罵。有時候她在公共的洗衣地洗頭,把長長的黑頭髮一面泡進金色的面盆中,一面側頭向天大聲咀咒,她洗衣服時也是少看在洗衣板上磨的衣服,大多是看著天空叫罵。我和其他的小孩總愛遠遠的看著她,覺得她有趣,和其他的成年人是多麼不一樣,我們愛看她指著天空狠狠地罵的那個勁,罵什麼人什麼人,夾雜一些粗口和各種有創意的咀咒,誰誰誰的屎忽要長瘡,誰誰誰食飯會噎死,誰誰誰和所有人連地獄都不接收,這個天也是個仆街天……這些咒罵常聽得我們小孩咭咭笑。我們又害怕她,因為她有時候會回身家裡拿出菜刀作勢以把我們嚇跑,小孩一陣哇叫就逃跑四散,隔一會又再遠遠的聚起來偷偷的看她。她和一個會打罵她的成年女兒同住,她很怕她的女兒,不過她女兒很少回家。大家都不知道她的過去,也沒人有興趣知道到底是什麼會把人弄瘋。是被什麼迫瘋的?還是她也有點自己想瘋?多久的過程?一夜間驀地發生的?慢慢一點點瘋成的?瘋子的世界跟常人的世界如何比?她在瘋前是個怎樣的人?這麼多的咒罵,她被多少人欺負過了?都是怎樣的欺負讓她終於受不住而爆瘋了?瘋了之後比瘋之前要快樂嗎?還是更不快樂?她到底從來有沒有快樂過?大家都不知道,也沒有理由去關心。

一個很自卑、自己也常被人欺負的姐姐說,覺得癲婆很可憐。是嗎?看著她,我不知道。當時的我,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羨慕癲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瘋狂,由兩歲開始與她為鄰,在認字以前,在閱讀任何書本以前(小時候的童書也好、後來的福柯的知識考古瘋狂文明也好),一直到約十歲左右,我的生活裡,總是有她長辮子、粉紅花布衫褲的身影,和她向天指罵的咀咒聲。我總是又怕,又羨慕。後來,遇到過其他瘋狂和一些幾近瘋狂的人和事,有親近的、有遠處的,偶爾會想起癲婆,仍是又怕,又羨慕。

人的內裡到底能承載多少東西?承載不了,或是不想再承載了,痛快地對天叫罵出來,會是很爽吧。就怕瘋狂不成,變成瞧不起自己的窩囊,就怕爆炸之後,自己就從此消失。然而執著生存、執著一個自以為清醒理智的意識,到底是好事嗎?瘋了到底是怎回事,不知道,但起碼,不用對人家解釋自己,不用對自己解釋自己,不用編造美好的謊言讓自己或任何人相信自己曾經/仍是/將會是幸福的。然而這到底又是好事嗎?不知道,但起碼,比遮遮掩掩的裝作正常,沒有那麼累人吧。就那麼坦然的瘋,坦然的狂。

多謝豬巫師在紙條上印了很正面的"昂首闊步"四個大字,讓人壓抑之時,不忘要振作,真是個有巫德的薩滿。奧修的東西,除了大學時期粗粗看過之外,一直都沒有再看,他歧視同性戀的言詞更是讓我讀來不爽,幾本他的書都在上次搬家時送給社區二手店了,但仍記得自己很喜歡他的一句話:I celebrate myself。多自戀的一句話,但對一些故作深沉又不能自拔的人來說,也可以是一時三刻的救贖。

再看這張"suppression"牌,黑壓壓的背景中,一個人被很多糾結捆綁著。再看,忽然高興起來,他自身在發著光,橙色的光﹗

2009年2月4日 星期三

十幾年前的詩

收拾東西,竟翻出十多年前寫的舊詩。長大了,才渴望不存在的事情,十多年了,沒有寸進。詩沒有名字,記得是在98年一個牙痛和想消失的晚上寫的,而兩者並沒有關係。


由地下裂出一個天空
溶掉的雲
滴瀝風的口袋
鼓滿
吼吼 --- 哈哈 ----
風的口袋
盛了獅子的咆哮

還有一顆壞牙
圓圓的褐色的
把壞牙種在雲裡
會否長出
飛鳥
和魚

把壞牙縫進風的口袋
乘著信天翁的翅膀
跌落在
星星的尖角上
搖 --- 搖 ----
盪出彩虹編成的鞦韆

壞牙在唱歌
跳躍在結他弦上
D - G - A9 - A7
信天翁的羽毛
會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再也看不見